草场地母亲影展随想⑪ | 戴旭+郑忞+刘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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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影展随想第⑪辑
郑 忞 ： “母亲”剪辑笔记
戴 旭 ： 《两地书》剪辑笔记
刘 通 ： 我是俺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
郑忞→“母亲”剪辑笔记
去年底，有一次带我爸我妈去公园赏红叶，我忘了是什么事情引发了我妈的感慨，她忽然对蔡英文和台独，巴拉巴拉，发表了一通见解，我心里笑，这大概又是看凤凰卫视学来的，没接话。父母家的日常，我爸的电视频道，只看凤凰卫视新闻、CCTV4，或者CCTV新闻频道的新闻，仔细回想，我以前回家，和他们的日常对话，交换最多的也是各路新闻，突发事件，言而总之一句话，谈论的都是离现实生活非常遥远的他人故事，我们在家里不谈论日常生活的感受，不谈论我们对彼此的感受。日常的琐碎，在我爸我妈的家庭氛围中，不值得提起，不值得讨论。我们借着谈论他人来掩盖，不得不待在一起时的尴尬。
我们为什么不和自己最亲近的人谈论自己的感受？我爸怎么想的？我妈又是如何想的？当我对我妈说，我现在学着和你聊天的时候，我记得我妈的反应有点奇怪，喃喃自语到，学着和我聊天？聊什么呢？好像冇得么事可以聊的。记得和我妈聊天的时候，我妈说起文革时的生活，她说，夫妻之间，说得不好，吃着饭的时候就掀桌子的，大有人在，在工厂里也不能随便说话，看到什么现象，也不发表意见，我问我妈，是她自己决定不说话，还是因为爸爸管着她不让她乱讲话？我妈说，我爸被人家揪着贴大字报，就是关于生产管理，说错了一句话，被人家揪着不放，我爸爸不理会，随便你们怎么闹。也许，不谈论生活的切身感受，是从那个年代活过来的人，当年不得不养成的生存习惯，然后一直延续到现在？
龙应台写她与母亲的时候，写过这样一小段话：“我后悔，为什么在你认得我的那么长的岁月里，没有知觉到：我可以，我应该，把你当一个女朋友看待？”我好像也从来没有认为，母亲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女朋友，我反而觉得母亲对我是一种制约，一种限制，我无法从她那里获得我需要的力量。
我的感觉去哪里了？找出十七八岁时的笔记本，三本手抄诗集，还有一本86年到92年，断断续续写的小诗，从笨拙地涂鸦，到感觉出一点点诗意，前后用了六年，真的很笨。然后，突然停笔，发生了什么？自我探寻的路才刚刚开始，不着急，先放一边。
回顾这段时间走过的路程，外婆去世牵出她的身世，吸引我更进一步的探究，在小姨的讲述中，了解到外婆和小姨过去的生活细节之后，我开始重新审视我自己，我对我妈到底了解多少？我妈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母亲吗？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，我对我妈退休后二十年的生活细节更是一无所知。
在帮助父母搬家的过程中，我偶然看到我妈散落在四处的照片，都是她学拳时期留下来的，我立即给妈妈买了两本精美的影集，和我妈一起整理这些散落照片的过程，我妈开始讲述照片上的人和事，讲述她二十年，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早晨。顺着整理照片的线索，我又找出我爸我妈的家庭相册，记录着我和弟弟成长的家庭相册，让我妈对着照片讲述过去的故事，然后借此打开了妈妈的话匣子，第一次听她讲述了她的童年，她的工厂生活。
对照小姨和我妈的讲述，我开始反思女性命运的轮回，我看到我外婆的命运在我妈身上有一部分重叠，有一部分被我妈改写，我妈命运的改写从婚姻开始，外婆给我妈挑了一个好女婿，我爸是外婆目力所及的环境中，她认为最有文化最靠得住的年轻人。我没有重复我妈的命运，也直接受益于我爸有文化，我的人生因此奔向另一个方向。
过去我对我妈的印象是她满心怨念，她是一个活得不快乐的人。最近回家多，接触多一点，我在我妈脸上，两次看到了令我动容的表情。一次是我带他们去公园赏红叶，秋风不燥，鸟鸣阵阵，我妈感到很开心很惬意，掏出手机，开始播放手机里存着的视频，那是我带他们去苏州旅行时，看昆曲表演的录像，良辰美景奈何天，我妈听着昆曲，看着眼前的景色，有点陶醉。另一次是带她去江边打拳，给她录了一段太极拳，我在回看这段录像的时候，我妈脸上的从容和安详让我震惊，我看了很久，看着看着，泪流满面。
所以，我决定为我妈做点什么，我想到的就是试着去打开我妈的心结，和我妈一起观看小姨的讲述，我们边看边讨论，试着让我妈理解，她过去的家庭，以及作为女性，在贫穷和男尊女卑观念的双重影响下，给她的生活带来的影响。在这个过程中，实际上是我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，重新思考作为女性存在的价值。
从一个念头出发，走到现在，关于母亲可以讲的内容非常多，但一部片子容量有限，必须有所取舍，所以，我决定在这里系个绳结。不再扩展，而是做减法。
戴旭→《两地书》剪辑笔记
今天的春节过得很特别，这是27年来，在我记忆中第一次没有和我妈晚上在一起。
她把我“抛弃”了，我还挺开心的。
过了12点，初一到，我妈和我就要烧香。这次自己烧香，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可以拍下来，但是往常我可能就是支起架子，记录下这个场景。但是这次我左手拿手机右手点香，主视觉拍下了这个画面。
好孤独啊，这个人是多孤单，才会一个人烧香，对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观音菩萨和戴箭飞爸爸默默说话，对面楼的鞭炮声骤响，远处是12点亮起的烟火。
但是内心从来没有那么满足过，我原本觉得我经常回来，是我的存在让五花肉觉得自己不孤单，但是现在愈发知晓，其实是五花肉的存在让自己不孤单，对她毫无理由的对抗、她对我无条件的爱…都是她给予我的。我觉得创作是一个看见我妈的过程，她是怎么生活的，但是我现在发现创作也是一件她看见自己的过程，她如此执念于一个角色——戴旭的妈妈，而是她是一个漂亮女人五花肉，她是一个可以给老徐关怀的女人，她可以在她选择成为的某个角色中，做当时她想要做的事情，即使对于她讨厌的（我的）爷爷奶奶，她也可以很释怀该陪着他们散步买菜就陪他们，也不用那么小心谨慎热切期待他们能够更接纳她，管你接纳不接纳都无所谓了，我不在乎了。
我妈是我的一面镜子，其实我看到她在和老徐相处中，透露出她慈悲、柔软、牺牲的东西，在我看来是一种自我满足的想象，想象一个人的一生消沉落魄，只有自己才能够拯救这个人，可事实是一方面我妈其实并没有改变这个人现状实质的东西，另一方面，这个人如果没有我妈的存在老徐仍旧可以活下去。我看着这些明摆的事实，但是我却觉得没有说的必要。
我妈在老徐的身上投射了一种她可掌控的存在方式，她把曾经游荡的感受有具象的投射，我觉得是值得试一试的，不是老徐值不值得获得我妈的爱，而是我妈能够更清楚无论在何时，她这样一个人都不该过上孤单的生活。
我看着我妈的样子，我就看到了我和宋云昊在一起的样子，只是我变成了我妈的角色。这真的是两地书走到此时很奇怪的地方，所以我在这个过程中，置身又旁观。
春节这一天看了书、导出了粗剪、做了书店的拜年视频、做了新年祝福视频、和爷爷奶奶吃饭、和妈妈老徐吃饭、去蜉蝣咖啡闹腾、回家看片。
过去几年回家对于我来说都有很焦灼的时刻，我很难接受自己一个人和自己相处的时间，很多时候如果不出去玩，就只剩下我和我妈在家对坐，实在枯燥。我就会想着联系这个人、联系哪个人，找到一个就出来聊天抽烟好不痛快。今年没那种焦灼了，自己也充实到要赶着点节奏才能把事情做完。
我从自己家去老徐家吃饭，穿行在小城的南北两面，好像我高中时候赶着回家吃饭的样子，好像我从未从这里离开，也好像我从未长大。
刘通→我是俺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
我是俺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。
俺妈身上总共掉了三块肉，我是其中的一块，这块肉虽是男儿身，但有着女儿身上的属性，这一点与俺妈恰恰相反。
俺妈在她家排行老大，姥爷又特别的疼爱她，经常跟着姥爷一起，给人家支个锅（盖土灶），蒸个馍，做个菜，修个房子什么的，接触了太多人，以至于俺妈很开朗，话多，属于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的人，但这是俺妈身上的“原罪”，正因为这张嘴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可能是因为她的这张嘴引起的，但她说，这就是她的命，我认命。
俺妈的这句“认命”，显得无奈，在俺家这样的男权主义下的女人，会有女权这一说吗？答案是没有，每天的活动范围出不了10平方的厨房，烟熏火燎的满头大汗为这一家子的男人们做吃做喝，到头来还会遭到男人的冷漠，我在想，俺妈为了啥？为什么还那样的委屈自己的伺候着这个（这些）男人？
就在昨天，俺妈跟我视频聊天206分钟，中间又哭又笑，也有无奈的嘲讽自己，也有偏见，也有自暴自弃，我看到的更多的是无奈。
聊到了她和俺爸的感情，她立刻回答，一点也没有，种种迹象看来，俺爸是属于那种不会来事的人，或者说不怎么爱表达的人，但我看出了他对俺妈的种种不耐，这就是我认为的没有心，没有感情，我断定他们之间只剩下亲情和习惯。
一个是要延续这近四十年的习惯，一个是要摆脱这近四十年的习惯，这里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？在我这里是一个大大的问号。
俺妈是我的一面镜子，我中有她，她中有我，我是俺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。
大多数时间里，俺妈都是和我聊天的，这就像她说的那样，有些话只能跟我的二儿子说，他不吼人不凶人，是可以去倾诉的人，是可以沟通的人，是一个能够理性判断的人（注意，这里并不是在夸我），是的，我在父母这里，我可以像一个垃圾桶一样，但我会通过我的创作或者是纪录片创作，把这些“垃圾”通通倒掉、清空，而他三（俺爸，俺哥，俺弟）不行，他们会直接返照回来，甚至积压在一起，等待爆发的那一天，这一点就是男权主义的体现。
我常常以一个朋友的身份，问俺妈，你还爱那个男人（俺爸）吗？你们在一起还有快乐的时候吗？她的回答几乎都是没有，我就果断的说，那你们就可以选择分开生活，离婚都可以，而俺妈就又觉得俺爸挺不易，挺可怜的，这一点我和她很像，有些事情毁在了这样的怜悯之下，让自己无法脱身，纠缠在其中，这是件痛苦的事情，以至于她经常说这就是命，我要认命。
这一点我很像俺妈，我是俺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。
有时，俺妈在那个男人对她及其冷漠的时候，又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。
俺妈嫌俺爸看电视声音太大，她无法入睡，她就跑到楼上我的房间里睡，这一点俺爸都没有注意到，等到关电视睡觉时，才发现俺妈不见了，俺爸还会到楼上找找俺妈，俺妈察觉到俺爸在找她，这就给了俺妈希望了，她说这话的时候，嘴角微微上扬，心里乐开了花。
这一点我很像她，我是俺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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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母亲影展2022」影展团队：
章梦奇、戴旭、张盾、俞爽、刘晓倩、高昂、郭旭宏、胡涛、刘通
影展缘起： 始于「草场地工作站」周末线上放映，截止目前已经进行到41场，以延展线上放映的可能，母亲影展以「非竞赛」的方式，不以「热闹」为目的，强调「放映对话」，以助推真实影像创作者的「长线创作」，对话不同参与者个体的思考和反馈。期待更多试图通过创作解答当下问题的新作者，以此为契，落地创作。
影展宗旨： Mother，Mother，just Mother！母亲影展2022（FILM FOR MOTHER 2022）在现实皱缩时刻，发问真实影像要走向他乡还是故乡？我们期许一种像说话、呼吸、心跳一样的原生能力，自由并负重的进行影像表达。藉由真实影像穿过当下生活，逆流照镜存档记忆，影展宗旨为从自我的照亮到众人的照亮，将创作视作生命之车，一生驾驶伴随。——戴旭执笔
影展宗旨：
1. 征片类型：征片作品聚焦「非虚构」影像，强调作品主题和「母亲」相关，Mother，Mother，just Mother!
2. 作品限制：不限时长、不限年份、不限地域
3. 展映方式：B站线上直播
4. 征片时间：即日起至2022年2月15日
5. 报名方式：扫码下载报名表，发送至邮箱ccdworkstation2020@qq.com
6、参展作品需提交：
① 影片链接（首选百度云，其他地区可提供vimeo可下载链接）
② 海报或者剧照 （以邮件附件形式提交）
③ 影片需要内嵌的字幕（华语区需要中文字幕，其他地区需要中英文字幕）